《女巨人》

《自画像》

主持人：李黎阳（中国艺术研究院美术研究所研究员）

2011年5月25日，当莉奥诺拉·卡林顿（Leonora Carrington）以94岁高龄告别这个世界时，媒体视之为超现实主义运动的最终谢幕。作为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参与者，卡林顿的作品也以创造非理性的奇幻场景而著称，但与安德烈·布雷东和萨尔瓦多·达利等自诩为弗洛伊德潜意识学说拥趸的朋友们不同的是，她对弗洛伊德的作品不感兴趣，也从不对自己的绘画主题进行理论化的阐释，作为对其男性超现实主义同道欲望崇拜的回应，她以自我认知对抗父权社会对女性身份及肉体的定位，以极具个人化的视觉语言向我们展示了一个由各类幻想生物构成的神秘世界。

卡林顿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她生于英国一个富贵之家，爱尔兰保姆的童话故事和凯尔特民间传说，成为她后来作品中象征主义意象的灵感之源。卡林顿生性叛逆，少女时代就曾被两所修道院学校开除，后来得到父母的允许学习艺术，先是在切尔西艺术学院学画，而后又进入法国立体派画家阿梅德·奥占方在伦敦创办的学校。学习期间，有两本书对她产生了重要影响：一是女探险家亚历山德拉·大卫·奈埃尔的旅行回忆录，另一本是赫伯特·里德撰写的以德国艺术家马克斯·恩斯特的作品为封面的《超现实主义》。1936年，19岁的卡林顿在伦敦新伯灵顿画廊举办的国际超现实主义展览上见到了恩斯特的原作，1937年在伦敦举办的一次聚会中见到了画家本人。而后，20岁的卡林顿随46岁的恩斯特私奔法国，加入了包括毕加索在内的朋友圈。然而好景不长，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碾碎了他们的浪漫爱情，恩斯特先后被法国当局和盖世太保逮捕关押，最终在佩吉·古根海姆的帮助下出逃美国，并于1941年在纽约与古根海姆结婚（几年后离婚）。而卡林顿则逃往西班牙马德里，因精神崩溃而在父母的安排下入院治疗，虐待性的恐怖疗法成为她一生挥之不去的噩梦，最终，毕加索的朋友、墨西哥诗人兼外交官雷纳托·勒杜克，安排好卡林顿离开欧洲的渠道——与卡林顿结婚，以便给予她外交官妻子的豁免权。他们辗转美国而后回到墨西哥，两人最终于1943年和平分手。卡林顿后来嫁给了犹太裔匈牙利摄影师埃米利奥·维斯，定居墨西哥，并以新的姿态活跃于国际艺坛。

卡林顿所创造的魔幻现实主义场景，源自她人生中丰厚而又独特的文化滋养，包括凯尔特文学、文艺复兴时期的艺术、中世纪炼金术、墨西哥民间传说、佛教和卡巴拉宗教信仰、神秘主义以及荣格心理学等，都在她的作品中留下了痕迹。卡林顿的艺术世界是由人和动物混合而成的，有些形象甚至是半人半兽的奇妙组合，通过这种标志性的图像，她完成了身份和肉体意向的转化。

《自画像》（1937～1938)是卡林顿的早期代表作，画中的她身穿雌雄同体骑行服，面向观众坐在蓝色扶手椅上，将手伸向身旁雌性性征明显的鬣狗，鬣狗也以一种拟人化的姿态望向观众。白马、白色摇马，象征着艺术家记忆中的童话故事。作品暗示了她因私奔的反叛行为而与家人之间的强烈冲突，扭曲的视角、神秘且带有自传式的象征性叙事，表明了艺术家试图重新建构自我的现实焦虑。

《女巨人》（又名《蛋的守护者》，1947)为卡林顿成熟期的代表作，在一个令人联想到博斯（尼德兰画家，北方文艺复兴的代表人物）画作的背景前，矗立着一个身穿华美红袍、身披白色斗篷的女巨人，双手护卫着一颗神秘的黑蛋，一群飞禽正在从她的斗篷里飞出。黑色的蛋应该是新生命的象征，而女巨人则无疑是新生命的创造者和守护者。女巨人的头部带有拜占庭图式特点，围成一圈的金色的头发提亮了她扁平的面部。在由陆地和海洋构成的背景上，点缀着微小的人物和动物，凸显出女巨人超自然的能量。飞禽迁徙的自然属性则令人联想到旅行和回家，这也许是卡林顿内心深处不易被觉察到的一丝微光。

除了绘画之外，卡林顿还是一位多产的作家，其最著名的文学作品，是以自己在西班牙精神病院的悲惨经历为基础创作的第一部小说，我将之译作《坠入地狱》（Down Below，1945年）。20世纪70年代，卡林顿成为墨西哥妇女解放运动的创始成员，并于1986年在纽约妇女艺术公约会议上获得终身成就奖。

在卡林顿兼顾宏观世界与微观世界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她内心的丰盈与强大，尽管曾历尽磨难，创作激情却从未弃她而去。生活和艺术之于她，永远都可以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