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史航(常用笔名“鹦鹉史航”)
我认识武玮,竟是若干年前,在一个芒果台的选秀节目。忝为评委之一,负责对一些人生处于十字路口的或俏丽或端美的女孩品头论足。那时候的武玮,块头不大,却有一些自在和端静的东西,像是众多未来明星中的未来星宿(但愿这个比喻能承载她给我留下的独特印象)。我也有点好奇,在这节目结束后,三春去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她的门路呢,门在哪里,路向何方。
武玮 这节目的终端呈现是一出音乐剧,叫《选秀下的蛋》,导演是我的好友张广天。广天历来是犀利的,得讽则讽,得咏叹亦咏叹。这出戏由众多佳丽组成,自是花团锦阵,锦里藏针。大多数佳丽是努力而懵懂的,似乎只有武玮这丫头,从中找到了慧黠的乐趣,这让我难忘,就像齐天大圣搅闹着九天之上的蟠桃会,我却看出七仙女里有一个是大圣的内应。 那时候的广天,行走在学术圈音乐圈传媒圈戏剧圈组成的四海八荒之间,争议是很大的,有人目之为不宜招惹的齐天大圣,有人断定是尚与体制周旋的弼马温,也有人觉得不过是没有来历可言的石制泼猴一头。 然而武玮认了他作为老师,他们一路散漫,不衫不履,也都有了自己的创世纪。 武玮在二十岁的时候出版了第一部专辑《真核》,那是她的虚构音乐自传。她是耿直激昂的女孩,二十岁要写下的,肯定不是“十九岁的最后一天,阳光似乎也被带走”,反正最后一曲的名字,我记得是《安福路288号上海话剧中心》。 然后,她成为了一位“女唱师”,这也是她的一部专辑的名字,那是她的新乐府。
张广天 后来还有一部《武玮先生》,按着“天”“地”“人”“物”“事”这五个主题,以笔记小说的笔触,进行她的新乐器冒险。 而她的老师广天呢,我无须历数他在影视戏剧方面的作曲成就,反正你们的耳朵很难不路过他;也不提他的诸多舞台剧主创作品,那些称他为“先锋戏子”的人、一定都没有他和他的合作者那样从倾斜的舞台上获得那么多乐趣;我只说说他的书。这样万一你们感兴趣,现在还可以去下单。 广天有过长诗《玉孤志》,我也没读完,那是一万两千多行的长诗,横看是玉学,竖看是玉史,我只能等流落荒岛或入狱服刑才会死心塌地捧读吧。但他真的是在乎玉的,过手无数,他送我的一枚平安扣,此刻还服服帖帖垂在我胸口,多年来亲人或女友赠送的饰品我一一遗落尘埃,仅有这枚玉,像笼头一样牵绊着我; 他有过诗歌集《板歌》,里面很多诗都乘兴化作他的歌词,比如我百听不倦的《杨柳枝》; 他还有过极厚极厚的小说《妹方》《南荣家的越》《既生魄》,那真是三座大山,我才读了一本半,平时在书架上瞥见,有懒人的负疚也有囤积者的窃喜,闭户风不入,开门雪满山,想读我是就能读的。 我读完的那本叫《南荣家的越》,是野调斜腔杀进了正史,一部史诗被他揉成一个纸团砸过来,宋元金天下,都是他的叙事沙盘。真的,史诗作品,就是让你不得不承认青史如诗。如诗,其实不是什么好话也不是什么好事,因为宿命是意象,无助是韵脚,天地不仁,拿我们的祖先和我们的后人来押韵,我们眼睁睁无法阻止。 武玮作为现在也做了一个史诗尝试,她创作了一部《第一交响曲》。引子《龙的七个动机和神圣终止》,第一乐章《犀比森林》,第二乐章《毡帐百姓、林中百姓和耕读百姓》,第三乐章《编年史》,第四乐章《大泽》。 史航 我肯定是不懂交响乐的,以前听交响乐是在一九八八年,那时候我要报考中央戏剧学院的戏剧文学系,担心笔试或面试会被考到。人家根本没有考这个,于是我心安理得入学,心安理得疏远交响乐三十二年,然后,我现在要面对武玮的《第一交响曲》了。我从乐章里,首先感受到的,依然是自己那种纯属考生的无助。 一直听到《大泽》,渐渐被混沌包围,也感受到了自己的冷汗。这冷汗,让我渐渐能够知晓一些什么。 鲁迅诗云:“老归大泽菰蒲尽,梦堕空云齿发寒。”大泽,是海洋之外最让我恐惧的地方,江河湖泊均有岸,而大泽是一片蔓延行进的虚无。 我在这虚无里结识了迷路的龙族,挣扎的人类,我也看着他们懵懂结识,迟疑同行。人影逡巡,龙行匍匐,大家的命运混在一起,就是交响。 我没有引用武玮的任何问答或阐述,那是一座完整的丛林,我只能遥指,等你去见证,如同见证森林与大泽。 李晓珞 其实,张广天,他的弟子武玮,还有一位正在埋头创作长篇小说《落幕的叙事》的弟子——李晓珞姑娘,他们都是我在演义中才领教过的大智大能。 具体说来,他们是草船借箭者。 这个世代的重视或忽视,曲解或无解,都是他们愿意承受的箭,与演义的区别在于——他们不是诸葛孔明,他们自己就是草与船,他们选择用肉身承受这一切。 所以,他们也是刻舟求剑者、守株待兔者、缘木求鱼者、拔苗助长者。 他们会遇到买椟还珠者吗,会遇到好龙如叶公者吗? 料也无妨。 反正他们写也写了,唱也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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